入院那天刚好是立春,两周后就是新?年。
    当晚,周屿急得在病房里来回转圈圈。
    林云书原本舒舒服服吃着水果?,看?了周屿一会儿就开始头晕。
    “你能不能先停一会儿?”他点点自己面?前的水果?盘:“我想把这个吃完。”
    “吃啊,”周屿抬手招呼:“快吃,多吃点,你太瘦了宝宝。”
    “可?我看?着你想吐。”
    “?!”
    周屿总算停了下来,一个健步飞身上前:“什么意思,为什么看?了我会想吐,我今天不帅吗?你不爱我了?”
    林云书:“……”
    “既然你都这么问了。”
    他放下叉子,仔细瞅了瞅周屿今天摇出?来的脸,确实不如以往那么英俊,略显沧桑和憔悴。
    “昨晚没睡吗你?”他问。
    “那当然了!”周屿有点神经质地握紧拳头:“你都要手术了,我哪里还睡得着?”
    “我又不是第一次手术了……”
    “第一次我也没睡着啊,”周屿激动?道?:“何?况这跟第几次有什么关系,手术就是手术,都很吓人?!”
    林云书忍俊不禁,伸手捧起他的脸:“你胆子这么小啊?”
    “本来不小,”周屿没好气地:“我的勇猛你难道?不知道??可?关键不是在你身上么。”
    “我?”林云书挑眉。
    “就是你,”周屿周屿拉下他的手圈在掌心,惩罚性地捏了捏:“怎么,看?见我为你茶饭不思胆子变得比针眼还小,很爽吧?”
    “是不是还在想‘这傻大个怎么就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,我真是太有魅力了’,嗯?是不是?”
    好哀怨啊。
    林云书被周屿这副样子逗得一直笑,直到周屿翻身将他压到床上,手捏住他的鼻尖:
    “还笑?我都快紧张死了。”
    林云书于是用尽全?身力气将嘴角压了下去。
    “你紧张什么呢?”他放轻声音:“就是做个手术,你能不能别搞得好像我要进产房了似的?”
    周屿忽而神色一凛,捂住他的嘴:“别说了,生孩子这事儿不好,从前闹出?多少风波,往事暗沉不可?追,咱们不提这个了。”
    这词好熟,林云书皱了皱眉,莫名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,但又想不起来。
    “好吧,不提了。”他给周屿顺毛:“放心吧,不会有事的。”
    周屿定定看?了他一会儿,玩闹的神色不知不觉收了起来,变得严肃且郑重。
    他长叹了一声,低头将林云书抱紧:
    “我是真的害怕。”
    林云书心里微微一动?。
    “那么大的手术啊,”周屿喃喃:“和以前都不一样,完全?不一样,我真的害怕……”
    “没事的,”林云书安抚地在周屿后背拍了拍,任由他将自己抱得越来越紧:“你要相信我呀,会没事的。”
    当晚入院,第二天就是漫长的检查和术前准备。
    傍晚,林云书躺在病床上,神情恹恹,他已经没了昨天这个时候吃水果?的力气,更没精力跟周屿插科打诨开玩笑。
    因为做检查,他刚刚吐过一回,但又因为术前禁食胃里空空什么都没吐出?来,痛苦地干呕了五分钟。
    现在半个小时过去了,他仍然缓不过来,胃里一个劲抽着疼。
    周屿将他抱在怀里,手掌覆在他上腹替他暖着胃。
    “还是疼得厉害吗?”他紧张地问。
    林云书摇摇头,又点点头,疼迷糊了一般:“好多了……”
    “我问过医生了,现在不能用止痛药,”周屿用掌根缓慢地在他胃上打着圈:“再坚持一下好不好?我给你揉揉。”
    “没事,”林云书闷闷地笑了,“还不到要用止痛药的地步,能忍。”
    他以前忍过的痛可?比这多多了。
    “好可?怜啊我们云书,”周屿小心地环着他:“怎么就遭这些罪呢?”
    “行了,别肉麻了。”
    “不是肉麻,”周屿低声地:“我就是觉得,不该是这样……”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
    林云书眼睛弯了起来,倏尔又抿唇“嘶”了一声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!”
    周屿一下慌了,这时候对?任何?情况都草木皆兵。
    林云书轻轻吸着气,按住手腕:“我有点冷……”
    周屿顿了顿,心里又是一痛。
    病房里的实际温度其?实一点都不冷,暖气开得很足,周屿只穿一件短袖都觉得后背冒汗。
    然而林云书的体温却始终很低。
    为了明天的那场手术,他从今天开始就要滴注一种特殊药剂。
    粗粗的针管连接着手臂,肘窝内侧的皮肤上清晰地浮现出?淡青色血管,林云书整条手臂都是冰凉的。
    周屿心疼坏了,却又没办法帮他分担哪怕一丁点痛苦。
    他只能多冲几个热水袋护在林云书手臂周围,为他提供一些聊胜于无的安慰。
    “睡吧宝宝,”周屿轻拍着林云书的背:“睡着了就不疼了。”
    他絮絮叨叨地:“睡着了,等再睁眼又会是新?的一天,那时候你手术也做完了,要不了多久,我们就能出?去玩了,你想去哪里都可?以……”
    林云书阖着眼没有说话。
    他看?上去呼吸都觉得累,却在周屿怀里极轻地、充满希冀地点了点头。
    周屿声音渐渐弱了下去,注视着林云书在自己怀抱里一点一点睡着。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十点,林云书被准时推进了手术室。
    虽然所有人?都表现出?轻松积极的态度,但周屿心里清楚,这是一场大手术,最高级别的大手术。
    基因修复手术刚刚渡过攻克期,技术并不算完全?意义?上的成熟,也无法达成彻底根治,只能最大限度地延长罕见基因病患者?的寿命,并提帮助提高未来的生活质量。
    临床上真正接受过这种治疗的人?屈指可?数,周屿没办法说服自己不担心。
    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?来。
    没有心情和精力做任何?事,每分每秒周屿都是恍惚的。
    他只能时而焦躁地在手术室门外来回走动?,时而又像是被抽掉魂魄似的望着窗外的树叶出?神。
    手术进行了整整十三个小时,从朝霞满天到暮色深重。
    当头顶“手术中”三个大字的灯光熄灭时,周屿浑身发?抖得几乎要走不动?路。
    医生精疲力尽地走出?来,告诉他手术很顺利,但周屿却没能看?到林云书。
    林云书被直接送进了重症室,24小时密切监护。
    周屿唯一被允许的,就是每天抽半个小时,换上严实的防护服,隔着玻璃远远望一眼林云书。
    三天后,林云书体征稳定,离开重症室住进了特户病房。
    医生打电话告诉他林云书苏醒的那天,距离新?年正好还有三天。
    ·
    世界一片雪白。
    林云书费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时,闻到了一阵好闻到花香。
    这香味很淡,若有若无夹在周屿温暖的信息素的气味里。
    视野茫茫,林云书还没看?见周屿,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。
    有人?轻轻捧起了他的脸,指腹擦过耳垂和唇角。
    “云书?”
    周屿在叫他。
    林云书也开始有些着急了。
    他用力地眨了眨眼,看?到眼前那团漂浮的白雾开始散去,视线一点一点清晰起来。
    窗帘是雪白的,阳光是暖黄的,景物周围都带着一层柔和的光圈。
    周屿也是。
    他垂眸深切注视着他,脸庞被暖阳映照着。
    林云书发?现,周屿今天格外英俊。
    他好好收拾了头发?,整理了着装,眉目朗清神采飞扬,连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恰到好处。
    “看?见我了?”周屿轻声问。
    林云书笑着点了点头。
    周屿正了正自己的领带,没把林云书当作刚刚苏醒的病人?,上来就给出?一连串忧心的询问。
    他只是笑吟吟地望着林云书,好像这只是他们每天都要经历的一个普通的早上。
    “怎么样,我今天收拾得还行吗?”他抚了抚林云书的眼尾:“没有让你失望吧?”
    林云书笑得眯起了眼。
    “你老公今天帅吗?”周屿满含期待地问他。
    当然帅了,林云书想。
    和这些日子他反反复复梦到的样子毫无分别,甚至更加温柔亲昵,让人?不由自主眼眶湿热。
    如果?只是回答这一句,林云书可?以给出?一百个肯定的答案。
    可?是周屿想要的,又仅仅只是这一个吗?
    林云书无声注视着他,眼中盈满温和的笑意。
    良久,他轻轻应了声:“嗯。”
    昏睡太长时间,声音有点哑,林云书于是仔细地、郑重地调整了一下状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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